黃花鎮正兒八經的城門，一共有兩處，平日農人出鎮回鄉，亦或是像雙喜這樣的小丫頭野小子，去水牛山找些野食打牙祭，全都是走的東大街上的正大門，

除此外，南大街和北大街相交處，也有一處門，那是通往隔壁紅日鎮的，因走的少，初始雙喜還不知竟然有這一處地兒，後來要尋房屋腌制鹹蛋，把小鎮轉了好幾圈，這才把地勢都鬧明白了。

而眼下，他們此處要去的地兒，就是這東大街的正門處。

眼下剛過三更天，黑燈瞎火的，那些賊匪應該正搶得歡實，現在走，正是時候。

一行人出了偏巷，穿過柳林河上的石拱橋，熙熙攘攘的說話聲漸漸歇下來。

百來號人，處了偶爾傳來幾聲咳嗽聲，小兒的哼唧聲，連走路的腳步聲，似乎都壓低了許多。

誰都知道，這是逃命，不是過家家鬧著好玩兒，說不得一個不小心，就得把下半輩子交代在這裏。

為避人耳目，長長隊伍走的盡是偏路，好在他們對鎮裏都熟悉，挑著路走，盡量別開官道兒，還是能夠做到的。

三喜怯生生扯了扯雙喜的衣袖，挨挨擠擠跟她靠的近了些，壓低嗓子道：“二姐，咱走了，平安哥可咋辦？咱也沒留個信兒....”

夜色下，她聲音怯怯的，帶著哭音，應是被嚇得狠了。

雙喜嘆口氣，拉起她的手捏了捏，回道：“咱走的急，也沒辦法管他了，他是男人，又有鐵柱兄弟兩跟著，莫怕，北街窮，賊人也不會跑那頭偷東西去！”

三喜還要再說什麽，到底還是住了嘴，沒吭氣兒了。

正在這時，前方巷子口突的就亮起一條長龍似的火把來。

雙喜他們一行人，早在過了柳林河之後，就把火把熄滅了，從野地過矮巷，只要穿過這個巷子口，出去就是官道，上了官道，再一直直著走，就是東大街的城門了。

希望近在眼前，偏偏叫那一長隊火把給堵住了。

鄉人似乎都意識到了什麽，集體失聲，頓住步子，就連小娃兒，都乖順的不像話兒，矮街下，人人屏住呼吸，矮下身去。

雙喜稍稍擡頭，視線穿過人群，落在巷子口長龍一樣的火把上。

火光映照之下，那魚貫而行的一群人，身形模樣，雖隔得遠，但也看得個囫圇。

雖人人衣衫襤褸，身材卻孔武有力，步伐整齊劃一，個頭相差不多，結實的身板，就算只著一身破舊臟亂的走卒衣裳，也抵不住勃發的氣力，這樣的一群人，怎會是流寇，又怎會是餓的兩腿無力的真流民？

流寇斷不會這般整齊走路，不會這般身形高矮都差不多，更不該有這樣的精氣神，那麽，答案只剩下一個，這群人....應是一群軍人，兵士！

想到這個結果，雙喜不寒而栗，這意味著什麽，她不敢再想下去。

如果真是兵士，只怕這鎮子，再不能呆，敵軍占了地盤，順勢屠城的事兒，古往今來，又不是第一回聽說，況且，陳國是靖國的近鄰，又剛剛遭了災難，這些兵士打哪裏來，會做出怎樣的事兒，只怕不言而喻。

慌亂之中，不知怎的，雙喜突的又記起李四娘之前說的話，她的新舊兩個東家，皆跟兵爺走得近，老東家王員外慘死，新東家今晚剛把下人遣散，這鎮裏就出了這樣的亂子，而黃花鎮為何亂了這麽久，都不見上頭派半個領頭的來管管，之前總總不以為然的事兒，如今串到一起來，竟讓人好像遭了悶錘一樣，有了堤湖灌頂之感。

眼下他們這群人，走東大街大門，只怕兇多吉少！

雙喜不敢再想下去，趕緊的扯了扯李家小哥的袖子，湊到他耳邊把所見所思一一細說與他聽了。

黑燈瞎火的，雙喜看不到他臉色，說完話，過了許久，直到雙喜都要懷疑他是不是都沒聽進去時，李家小哥發話了，“我去找領頭的劉伯說說去！”

說完話，他輕輕站起身，人群自發為他讓路，在這樣的默契配合下，他一點點，慢慢的朝前挪過去。

三更時分，正是夜正酣時，透過小巷口，那長龍一樣的燈火還沒停歇，不知又有多少人湧進了小鎮裏。

值得慶幸的是，這一群人蟄伏在巷子裏，沒敢吭氣，也沒叫他們瞧見。

很快那小哥兒就回來了。

帶了劉伯的話回來，“繼續原地待著，等人走了再出去。”

對於領頭劉伯的話，雙喜不敢茍同，如果這真是士兵，可見謀劃這黃花鎮不是一時半刻了，今晚上既然大隊部隊都進了鎮，可見就是明目張膽的雀占鳩巢了，哪裏還會讓城門大敞著，由得人自有進出的道理？

雙喜不死心，又細細把擔憂的話說與那李家小哥聽，半晌，李家小哥才道：“妹子，你個小女娃，還是聽劉伯的吧，別瞎想，也別瞎出主意，劉伯年輕時，當過貨郎，走家躥巷，比咱吃的鹽都多！”

言下之意，就是叫她閉嘴了。

雙喜被生生卡住，想了想，還是住口，不再說了。

扯了扯三喜袖子，姐妹兩個悄悄的順著屋檐擠過去，擠到墻根邊上後，一點一點後退，直到退到隊尾時，雙喜才松開三喜。

“二姐，你要去西街咱家哪兒？”

身後磚墻後，就是別人家的廚屋，三喜緊貼在屋檐下，把自己埋進陰影裏，輕聲問雙喜。

“對！既然有別的路子，還是靠得住的，咱不能這樣直溜溜走正大門，拿命賭去！”

三喜點點頭，低語一句：“二姐，我聽你的！”

她又緊緊攥住雙喜的手，那手心裏有汗，力氣卻大大的，無聲鼓勵著雙喜。

雙喜不再多說什麽，悄悄挪到隊伍尾巴上，李四娘身旁。

李四娘背著大包袱，又從沒受過這樣的罪，自從走出她家那巷子，就一直與隔壁孫家大娘綴在尾巴上，不緊不慢跟著。

李四娘當然知道原來老家旁就有條出去的道兒，聽雙喜在耳邊嘀咕幾句，馬上就做好決定，跟著雙喜走了，她一向就不喜歡受罪，眼下蹲在這兒，上不著天下不落地，還不知要蹲到什麽時候去，況且聽雙喜的意思，搞不好這一大群人，不定什麽時候就掉了腦袋，這樣冒險，不如還是輕車熟路，自個顧自個兒。

孫家大娘被李四娘三句兩句，也跟著被拉走了。

小巷子裏依舊安安靜靜，不是有心，誰都不知道，夜色掩護之下，四個女人，一大一小兩條狗，似幽魂一樣，無聲無息的離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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